《横琴粤澳深度合作区总体方案》（简称《总体方案》）中， 特别规划了四大新产业。这对于支持澳门打造“一中心、一平台、一基地”(世界旅游休闲中心，中国与葡语国家商贸合作服务平台，以中华文化为主流、多元文化共存的交流合作基地)，有何关联？其背后的逻辑和现实基础是什么？将给澳门的经济发展带来哪些想象空间？

为此，南都记者与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产业规划部部长王福强展开对话，围绕相关话题，进行深入探讨和剖析。

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产业规划部部长王福强。

1/

为何发展高新产业放在首要位置？

多元转型的关键是增强产业竞争力

南都：支持澳门经济适度多元化，为何把科技研发和高端制造产业返摆在首要位置？

王福强：澳门目前的产业结构是单一甚至是畸形的。博彩业一业独大，关联产业贡献了年度税收的六成、GDP组成的七成。这种产业结构，极易受外部形势的冲击。

2020年，澳门GDP相比2019年下降了56.23%，为断崖式下跌。根本原因就是受疫情影响，游客来不了。这种高度依赖外部游客的产业结构非常脆弱。

同时，这种结构还带来了诸多问题。比如，因为挣钱容易，年轻人都不愿意学工科，不愿意搞科研，宁可在酒店里打工；因为澳门就没有别的就业岗位，不少年轻人所学非所用。

在这种形势下，如何实现多元转型显得非常重要。而多元转型最重要的，就是要增强澳门的产业竞争力。

产业竞争力如何设计？综合考虑澳门现有科研基础能力、集聚国际科研资源的便利、面对国际国内双向开放的地位、可依托庞大制造能力的珠三角腹地等因素，发展高附加值的科技研发和高端制造业就成了现实之选。

它可以配合国家科技强国战略的实施，利用好澳门这个开放窗口，实现国际人才的集聚；它可以充分释放大湾区的先进制造能力，牵引大湾区高端制造的转型升级；它可以凭借高附加值的制造业产品，利用“原产地规则”，绕开市场壁垒，为国家强大制造能力开拓新的市场。

2/

为何重点发展中医药产业？

走向世界，需要一个平台来推动

南都：《总体方案》为何要强调“发展澳门品牌工业”，而且是中医药产业？

王福强：因为澳门是一个小的经济体，其产业要多元发展，要形成一定的竞争力，就必须向产业链、价值链、创新链、供应链中那些关键环节发力。

而品牌是价值链的重要表现形式，是重要的无形资产，是产品竞争力的重要组成部分。在此培育形成澳门品牌，会成为澳门质量、澳门科技、澳门标准的重要载体。

之所以选择中医药这个产业，是基于澳门所能、国家所需和中医药发展现状等多方面因素的综合考虑。

就澳门自身而言，中医药一直是其发展重点——有中医药的生产制造的能力，有使用、认同中医药的氛围，有与国际接轨的标准体系。

从国家层面而言，中医药是宝贵的文化瑰宝，是传统文化的重要精髓，中国文化要走出去，中医药就要走出去。

在疫情背景下，中医药的独特作用也在国际上得到了认可。

但是，世界上目前得到认可的中医药品牌，主要在日本、韩国等地，部分在中国的台湾和香港。我国的中医药产业要复兴，要走向世界，要得到国际社会的认可，就需要一个平台来推动形成自身的品牌，采用自己的标准。

民族的就是世界的。澳门在这个方面的努力，从小处来说是为了寻找到产业多元发展的路径，从大处来说，就是在配合推动中国形象、中国标准、中国气派走出去，是通过在产业领域里的谋划来支撑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。

3/

为何会提出发展钻石加工产业？

珠三角产业基础+澳门客源购物需求

南都：在合作区发展钻石加工产业和珠宝交易中心有何基础？

王福强：钻石和珠宝，体积小、便于携带、附加值高，是高档消费品。澳门作为一个小的经济体，要发展加工制造，像这种类别的制造业才是重要选择。

澳门是世界旅游休闲中心，国际游客每年千万计，他们有旺盛的购物需求。而便于携带、附加值高的商品正是他们追求的标的物。

从整个珠三角地区来看，这个区域事实上已成了全世界最大的珠宝加工基地，有了相当的产业基础。这个产业基础加上澳门每年众多的国际旅客，自然就催生了对钻石珠宝交易的需求。

同时，澳门面向葡语系国家，面向广大的拉美国家。澳门+横琴的产品可通过葡萄牙这个跳板直接进入欧盟这个消费大市场。合作区选择这个产业类别，可以说是各方优势的最佳结合点。

4/

横琴会展业有何特色？

以促进高端消费、高端交往为目的

南都：《总体方案》中提到，支持粤澳合作建设高品质进口消费品交易中心，构建高品质消费品交易产业生态。这种交易中心有何特色？

王福强：应该这么说，全链条的会展产业，将会成为澳门的一个发展方向。澳门仅2018年就有3500万的入境游客，除了博彩业吸引他们过来外，更重要的是参加一些会展。以前澳门的会展空间是非常狭小的，现在通过横琴这个平台就可以帮它扩大空间。

要看到，澳门是一个世界旅游中心城市。它所汇聚的资源更多是外向的，是世界高端资源配置的枢纽。从这个角度来看，横琴的会展业肯定以促进国内国际高端消费、高端交往为目的。

个人理解它更多是一种定位于生活类消费品而非生产类设备的展览，属于商务性质的高端消费，是引领消费时尚、以生活性服务为重点领域的国际会展业。

因此，横琴会展将呈现三个特点：

一是消费品的种类主要集中在高端生活类消费上，主要是吃喝玩乐所需要的产品种类上。

二是货物进出更便捷。因为按照《总体方案》，横琴已成为澳门的一个拟制关税区，成为零关税区域。像高端游艇、医疗器械这种高附加值商品，进上海或广州参展，需要先保税。如果从参展商便捷的角度来说，肯定在横琴进出更自由。

三是相关展品可以就地免税消化。除了展览展示，现场直销也将是重要的业态形式。毕竟进来的展品类别，更多的是适用于就近消费的类别。

5/

横琴给澳门旅游业提供什么新空间？

借助高度开放的产业政策

能创造出医疗旅游等新业态

南都：这与支持澳门世界旅游休闲中心建设，有何关系？

王福强：澳门是世界旅游休闲中心，但是旅游业态单一，只有博彩业、当地观光、美食品尝等，旅游业态少，旅游线路短，难以留住游客。

据统计，2019年游客的平均留宿率只有0.7个晚上，相当于大部分游客是过而不留。过而不留造成的影响就是无法持续拉动当地经济。

如何留住这些游客，如何丰富旅游业态，如何创新旅游模式？这些都需要有空间来承载。而横琴就可以提供这种空间。

依托横琴，借助高度开放的产业政策支撑，就可以创造出医疗旅游、体育旅游、健康旅游、海岛旅游等新业态。这样就可以延长旅游链条，增加旅游业的黏性。

通过产业开放政策，完全可以在横琴营造医疗旅游新业态，将琴澳打造成世界医疗旅游目的地。

目前世界上比较知名的医疗旅游目的地有印度的仿制药、泰国的辅助生殖、日本的体检、韩国的美容。

而在横琴采用“三同步政策”（医用药品、医疗器械、先进技术与港澳一样全球同步适用），就可以凭借庞大的内需市场，将上百亿美元赴海外的医疗需求拉回来，在横琴形成一个世界级的医疗旅游目的地。

面向健康中国建设，适应人们越来越注重健康维护的需求，也可以在此营造体育旅游、健康维护等业态。无论如何，面向人们生命健康的产业需求，都可以在琴澳这个地方大书特书。

南都：这么一解释，感觉新业态多了后，打造世界旅游休闲中心这个想象空间相当大。

王福强：最重要的是，通过旅游休闲中心的建设，通过产业政策支撑多业态发展，可以推动琴澳成为国际高端资源配置枢纽。人流、物流、资金流、信息流可以在此自由有序进出。资质互认、标准对接、治理协同、民生合作可以在此突破。

在新时期形成“双循环”新发展格局这个时代背景下，“澳门+横琴”，可以实现由“小澳门”变成“大澳门”，在制度结合部形成一个制度探索的高地。

对于澳门来说，可以有更大空间、更大力度、更宽广度来承担“一国两制”下半场的探索，来推动制度层面的对接和开放，配合提升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。

对于国家来说，也有一个全新的对外开放窗口，在改革再出发、开放不止步的当下，承担起牵引构建全面开放新格局、深度参与国际竞争的时代使命。

6/

如何理解“市场准入承诺即入制”

代表了最高开放水平的市场准入政策

南都：市场准入承诺即入制，应该就是你说的支撑多业态发展吧？

王福强：《总体方案》的产业准入政策，可以概括为“市场准入承诺即入制”，非禁即入。只要不违反国家安全、公序良俗等法律、规定，各类行业都可以进入。

个人认为它代表了最高开放水平的市场准入政策。现在，市场准入普遍适用的负面清单已经简化至123项。

如果采用承诺准入制，意味着在此基础上，还会出台极简清单，对于通常需要进行强制性许可和审批的领域，只要进行备案，就可以开展经营活动，不用再去走审批流程。这是含金量很高的政策。

比如说开设医院，以前要审批还要达到多少张病床，才能进行医院评级。医院评级后，才能开展适格的医疗服务。

现在，合作区就不需要这些限制条件。这相当于为横琴产业发展松了绑，只需要运动员全力参与竞争就可以。得益于这些产业政策，横琴的健康产业将迎来大发展。

目前，横琴已有不少健康管理平台，集合了全世界的高端医疗保健资源，包括麻省总医院、梅奥中心等都在横琴有合作伙伴，就连国家体育总局的运动康复中心也在合作区开展合作。

这些主体的进入，可以为横琴未来高质量发展赋能。相信随着各类产业政策的落地，横琴的业态会越来越丰富，越来越多元。

7/

横琴有望成为

世界级融资中心和跨国总部基地集聚区

南都：如何看待中央支持横琴发展现代金融服务业的利好？

王福强：横琴的金融支持政策有关键的三条。一是探索跨境资本自由流入流出。二是推进资本项目可兑换。三是非金融企业外债项下完全可兑换。

再加上它的税收政策——对于旅游业、现代服务业、高新技术企业新增境外直接投资取得的所得，免征企业所得税。

这套组合拳下来，意味着横琴对金融企业的吸引力会大增，让它有望成为一个世界级的融资中心和跨国总部基地集聚区。

南都：横琴要如何发展现代金融业？

王福强：发展现代金融产业，横琴有以下几个显著特点：一是横琴的金融服务业开放力度更大。可以说代表了国内金融业最高开放水平。

二是指向更明确，支撑实体经济跨国发展的目标更加明确。可以说，横琴更多的是面向国际主体，开展包括基于人民币在内的多币种融资。

而且，横琴现代金融业的发展，更多是用来支撑澳门产业多元发展，并为企业走出去开展投融资。横琴发展现代金融，正是澳门所需，会获得澳门的大力支持。

澳门最大的特点，一是有海量的政府储备。截至2018年12月底，澳门特区财政储备达5088亿澳门元，外汇储备初步统计为1633亿澳门元。二是有很好的国际通道。澳门自身并没有多少金融人才，但这并不妨碍澳门利用这个平台全球招揽人才。

因此，只要澳门全力支持横琴发展特色金融，如针对“一带一路”葡语系国家的股权投资、借贷债权等，是可以做起来的。

从这个意义上来看，横琴的金融产业，是“琴澳共舞”。这种“双人舞”的想象空间很大，特色也会更为突出。